*本文为《品读》2022年第11期内容


(资料图)

很奇怪,在我的梦里经常会出现一块菜地。那是一块长方形的菜地,夜深人静,只要闭上眼睛,那块菜地就像银河一样,在我脑海中清晰浮现。

其实那是一块已不存在的菜地,它早无踪影,多年前就被开发商建成了高耸的楼房,现在不知成了谁家的居所。我不明白,时已多年,经历的大小事情车载斗量,许多事都已烟消云散,唯独那块菜地仍令我念念不忘,这么多年还能感受到它的松软和潮湿。

如果非要找出惦念的原因,也许是因劳作而亲近,汗水像情感的润滑剂,它粘合了两个并不相关的事物。春种一粒粟,秋收万颗子,这是丰收的序曲。在那块菜地里,我劳作了整整五年,五年里我种过玉米、大豆、红薯、辣椒、西红柿、南瓜、冬瓜、豆角、茄子、芋头、藠头、大蒜、洋葱……

春种、夏长、秋收、冬藏,天地是节气的推手,菜地像流转的舞台,庄稼如入戏的主角,在戏台上轮番登场,借用生旦净末丑的戏份,奉献出五颜六色的果实。

秋天来了,菜园像一幅油画,果实铺满大地,满眼都是光芒。那里不仅有梵高的向日葵,夏尔丹的南瓜,还有白石老人的水果白菜。漫步菜花丛中,身后跟随的小猫小狗也亢奋起来。凝望花海,蜂飞蝶舞,让人炫目。

世界虽大,只居一处;菜地虽小,足见田园。我坚信耕作必须与勤劳结合,每天清晨和傍晚,我都要到菜地巡视一番,了解墒情。气温高的时候要浇水,雨水太多的时候要排涝。尽管天天来往菜地,但从来说不出玉米在何时怀孕,辣椒啥时变红,冬瓜哪天蒙上了白粉,毛茸茸的瓠瓜在哪天成形。自然的神奇无法具体描摹,所有的蔬菜瓜果都遵循季节的规律,该冬种的冬种,该春播的春播,绝对按生长规律、依季节变化来安排,属于真正的时令蔬菜。

亲朋聚会,在餐桌上刚动几下筷子,不经意间就聊到了种菜的话题,曾经有过种菜经历的自然心情急切,突然就发出一种对往昔的追忆。尽管现在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蔬菜,但是那个味道总不如先前的可口,无论怎样烹炒,还是味同嚼蜡。

现在没有人会去记起什么时节种什么蔬菜,就连早已为人之母的女儿,也一点都不懂五谷杂粮的耕种常识。

去年春天,因特殊原因,我退居城郊。当重新回到鸡鸣犬吠、鸟语花香的乡间,大脑突然灵醒起来。看到房前屋后有大片空地,心里便痒痒的。就像有一堵封闭已久的高墙被突然推开,那种感觉如隔年的种子,落入温热的泥土,一种青葱蓬勃的生命情愫在干渴的心田中悄然复活。

周末清闲下来,我借来锄头、铁锹、钉耙,专程买来菜种,开始种菜。流过一身大汗之后,又有了一块小小的菜地,被翻垦的泥土正贪婪地吸吮阳光。我祼露被鞋袜包裹的脚板,踩着翻松的泥土,仿佛踩着春天的韵律。在微微颤动中,脚板下像有手指在轻轻抓挠,吱吱咯咯地发出笑声。那一刻,紧绷的身心骤然松弛,有一种进入旧时光的感觉。

耕作有一种韵律的美感,锄头随手臂一起一落,满含动感的节奏。借助阳光、雨露、汗水的渲染,在新开的菜地上,完成了一场盛大的合唱。

处在智能化、电气化、机械化日益普及的今天,让闲散慵懒腐蚀的身体享受一次流汗的经历,就如管道清淤,显得淋漓痛快。这是一个劳动者最好的肢体享受,排遣杂念,激浊扬清。好久没有过饥肠辘辘的感觉,日渐挑剔的胃口紧锁食欲。可是那天的中饭竟吃得风卷残云,满嘴生香,我一口气消灭了三碗米饭,创下十年来的饭量新高。

平土、点穴、整行、上垄,曾经熟悉的程序一道接着一道,有条不紊地推进。每放下一粒种子,就像种下一缕阳光、种下一粒希望、种下一片温暖。春阳下,连土里的爬虫也翘起尾巴,十分享受。泥土的温热让我有了微醺感觉。

种子刚刚入土,我的心情便有了变化,开始牵挂和期待。每天要到菜地里去走上两趟,看种子有无变化。

有天清晨,我缓步走进菜地,突然发现种子发芽了,南瓜出苗了,辣椒、茄子冒尖了。浇水、松土、除草,天天忙碌着,天天快乐着。日子不知不觉向前走了半个季节,站在菜地里,望着畦垅上渐渐长高的菜苗,心里有说不出的兴奋。想想这耕种之事真是神奇,那个过程无比美妙,总在探究土地与种子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?它们只要挨在一起,安静的种子就有了生命。

种菜是一种生命体验,可是我相隔多年,自从移居城市的鸽子笼中,上不见天,下不着地,长年穿着鞋袜,整天奔忙在水泥钢筋构筑的城市森林里,沾连不到一点地气,心灵越发板结,泉眼日渐干枯,古老的农事拉开了距离。极少还会关心立春、雨水、清明、谷雨、立夏、小满……这些与耕作有关的节气。

当二十四个节气长期沉睡在发黄的书页里时,我的身体因锈蚀而日见麻木。直至天命之年,才有幸遇上一次种菜的机会,使我可以脚踩充盈的地气,感知蓬勃的生命。

作者: 詹文格

责编:张初 / 校对:郭艳慧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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